中国教育：浸泡在九个神话里
中国教育：浸泡在九个神话里
作者：浮生和所寄
这篇文章我是在一本杂志上看到的，原本原创在百度贴吧，但由于被一些个教育者认为言语太过激烈被删了，我是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希望大家认真回复，看看大家的意见。谢谢！
第一话：独生子女神话
本人，也是独生子女中的一员，出生于８０年代。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八岁时的一个阴冷的下午，坐在沙发上看我平生看到的第一份报纸，上面赫然印着：《独生子女的四大特点》，注意，是“特点”而不是“缺点”。但是，罗列的四大特点让我不寒而栗——那把一个人凡是可能犯的道德上的错误、甚至巨大的罪恶全部列举了一遍。最后说了这么一句：独生子女，是社会的严重问题。有了这样的接班人，我们的国家，我们的社会主义事业，前途命运堪忧啊！全社会要警惕！！
闻言，如被冰雪。我从那以后就带上了极为沉重的心理负担。我已经无法像正常的孩子那样把童年的一切视为当然——我知道了我是罪恶的化身，我对民族对国家对“社会主义事业”——那时候我甚至不懂这个词——产生了威胁。我怎么那么坏？——这样的自我谴责一直贯穿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虽然我从来不随地吐痰，从来不顶撞父母，从来不自私自利、目无尊长、不团结同学、打架斗殴，我甚至还学过雷锋，甚至还作过好事不留名，甚至还从来不歧视那些学习成绩差的同学，和他们做朋友……但是，有什么办法，我们是“垮掉的一代”，我们是祖国和人民的罪人。我们一出生，就已经注定是了。我们还要一生都背负这个沉重的十字架。
“独生子女”，一个实际上是贬义词的词。那意思就是，你的妈妈上了环，你就是混蛋无疑了。家里要是违反政策超生一个，还不至于有这个称号。但是你父母都那么遵纪守法，那，你就是混蛋。就像黑人，女人，犹太人，一生下来就是了。
这就是中国教育二十年来对新一代人的定义：反正你生来就可恨，你生不如人！你永远就得戴大帽子！这就是真正控制教育实践的人的理论水平：以出身定好坏。以出身区分教育方法。
其实，独生子女是与改革开放新时期相伴而生的一代人，在他们身上拥有的优点和缺点很可能是和新时期的社会特点分不开的。但是没有人会这么想，而只是以出身，判定了他们在道德素质和思想觉悟、生活能力上的全面死刑。一个孩子娇生惯养，目中无人，自私自利，堕落犯罪，……只要他／她是独生子女，那么“独生子女”本身就必定是他犯罪犯错误的原因：看，独生子女就是这样……！
但是，多少中学生大学生英雄模范下水救人勇斗歹徒，他们中也不乏独生子女啊！可是，凡是宣传好人好事的时候，“好人”的独生子女身份就被模糊或省略了。最后，结果是，只算坏帐，不算好帐。所以成年累月，越算越不是东西。
到了最后，连马加爵这个非独生子女的杀人案都算到了独生子女的头上：全国都为了挽救独生子女一代大学生的“心理缺陷”“心理问题”而掀起了一个运动般的高潮！我无意苛责那些为了青年心理健康工作的教授和医生。我只是觉得好笑：张君，刘涌，成克杰胡长清都是中老年人呐。按这种热情地挽救独生子女的逻辑，怎么就没有任何人对中老年人的“心理缺陷”“道德危机”产生挽救的心思呢？……
近几年，“小皇帝”“小公主”的称号还不绝于耳的时候，独生子女已经悄然长成近三十岁的人。但是，无论他们中有多少人是英雄楷模，多少人是杀人放火，他们都被“教育界”另眼相看：连他们的第二代都被鄙视而怜悯地称为“独二代”。据“专家”的观点，“独二代”心理问题比谁都多，素质奇差无比，是继独生子女之后又一大社会问题。
我横竖睡不着，翻开历史一查，每一页都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人心不古”，所有的年代的人都在对年轻人看不惯，都在不停地训诫和批判。甚至，当我看到当今的中年人年轻的时候社会对他们的评价的时候，我哑然失笑：那时侯，１９６０－１９７０左右，社会对年轻一代的评价是“红旗下长，蜜罐里泡，没有经历革命战争年代腥风血雨的洗礼，没有经历过考验……”。
原来，我们的教育者，他们从“没有经历革命战争年代腥风血雨的洗礼”的年轻时代走过来，仍然是什么战争也没赶上，也没有再经历什么“史无前例”的考验，按他们自己的逻辑，还是没有改造好的一代。但是，现在对四十岁以上的中年人的道德总体评价是什么？还是这些？不。不是。反而变成了“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是不缺乏对集体主义精神、牺牲精神、雷锋精神……的实践和领悟的，关键是要教育年轻一代，尤其是独生子女，娇生惯养……”
原来，这个神话的谜底是：三十年媳妇熬成婆。
第二话：吃苦教育神话
伟大的教育者已经下了定论：独生子女就等于娇生惯养，娇生惯养就等于应该在道德上全盘否定。
于是，我们一定要通过“吃苦教育”把孩子改造好。
这个伟大的神话又一次说明了实践中教育者的理论水平：照搬文革时期的“忆苦思甜”老一套，不顾新时期新形势；拒绝与孩子平等对话，只知道以想当然来揣测被教育者；给被教育者扣上由出身而来的，终生不可能摆脱的大帽子，自以为得计地不停“改造”着孩子们的灵魂。
然而，对于“八十后”、“独生子女”的“劣根性”和“原罪”，如前所述，根本就是错误的。从错误的前提推导，只会走向更加荒谬的错误。
看看现实，却让人心寒：这个大张旗鼓，勇往直前的错误，至今还在各个学校和教师队伍中根深蒂固，没有停顿歇菜的迹象。一提到“德育教育”无论老师家长还是社会各界，首先想到的就是“现在的孩子缺乏吃苦的经历，所以他们就不可能有像样的好品德”。好像好品德就是吃苦吃出来的。好像苦难和挫折本身就是目的。这不仅是教育者视野的窄化，也是教育手段的贫乏——归根结底，这是全社会对待教育时，基本逻辑的集体缺失。
吃苦教育，首先必须建立在三个前提上，才可能是正确的，可行的。否则，假搞一下还好，真的搞起来，只能变成被当成培养的摧残。
第一前提：苦难可以培养品德。
但是，在纳粹的集中营里，在渣子洞里，我不知道，培养出来了几个诺贝尔奖得主。——得诺贝尔奖又进过集中营的人，有谁是因为被苦难“培养”了？如果集中营可以换来诺贝尔奖，故意制造一个集中营是否也是善行？！……没有人考虑过。好像这根本就不是问题。
我不知道是否越残忍的折磨就越是能给人以如沐春风的陶冶和造就。人需要磨练，但是，磨练是否就简单地狭窄化、庸俗化为苦难呢？！如果苦难可以培养品德，为了成为全民道德素质都很高，而不仅仅是下一代道德素质高的民族，我们国家就不该听小平同志改革开放，而是该再闹它十次八次文革。在全社会大多数人都把富裕和享受当作人生追求的时候，在我们下了讲台就到校长那为了奖金少发了２００块而争辩的时候，我们还唱着无比高的调子让孩子们去“用吃苦培养品德”，我不知道，是否有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无聊。
“吃苦教育！”这呼声，我觉得过于矫情。
吃苦教育
第二前提：吃了苦，孩子就会变的比以前好。
吃苦教育是灵丹妙药，只要让孩子们吃苦，他们什么坏毛病都可以改掉！
我们的“吃苦教育”，也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搞了二十多年了。我们的成果呢？我不知道除了那些看过就扔的日报新闻和那些摊派订阅的内部杂志之外，还有什么地方真正铭记过吃苦教育的成果和它的长期成效？我也看见了很多顺境中出的人才，也看见了很多逆境中出的人才，唯独没有听哪个成功人士说过，他经过一两次“吃苦教育”后，就大彻大悟，改变人生。预算呢，是高调唱上天，决算呢，没有人做——虎头蛇尾背后，多半是皮袍子下面的“小”啊。
第三前提：除了吃苦，我们不能走其他的道路让孩子们的道德素质变好。
孔子，万代师表，他故意让子路和端木赐去“吃苦”了么？
蔡元培，他担负着全国最好的大学的人才培养任务，我们记得了二十年代那风华绝代的北大革新的每一个细枝末节，我们也明白那对于中国的教育意味着什么，对全民族的觉醒意味着什么。但是，蔡元培，让学生“吃苦”了吗？他把故意制造“苦”的环境让学生去“吃”作为教育的手段了吗？
陶行知，“小先生制”，晓庄师范……
……
真正懂得教育的人，不会如此蔑视学生的人格，把他们当成一帮需要狠狠整治才能伏贴的家伙。
真正懂得教育的人，也决不会除了让孩子吃苦，就没有任何其他的方法告诉他，什么是幸福。“幸福”的观念，难道只能通过最庸俗化最狭窄化的对比被灌输进孩子的脑海吗……
回忆起我遥远的童年，在那个进行“吃苦教育”的活动现场，我和伙伴们顶着烈日打扫满是灰尘的操场。而一个并不凶恶的老师站在树阴下，用一枝手指顶着我和小伙伴的鼻子说：“哼，这些独生子女，就是得吃点苦，不然以后还得了！？”
那时，我一下子无比惭愧。我的确体验到了羞耻的感觉，我甚至怨恨自己不光彩的出身。……但是我感慨万千，唯独没有查觉到的，是“教育”对我人格应有的尊重。
写到这里，我已经出离了愤怒。我只是感到悲伤得不太想活了。我们的教育……最该当明白人，最该当指路明灯的行业啊！
……它的领域内，真正能够呼风唤雨，应者云集的，竟然都是些不能构成任何文化品级，也完全无视正常人的基本生活逻辑的偏方和怪招。
我忽然想到《聊斋志异》里的异史氏曰：
“……直以赤子饲麻祜也。”
在这充斥混乱和疯狂的世界里，我在铺天盖地的喧闹中感到了无比的寂寞。我的话，归根结底，能让谁有所触动，又能救得了谁呢。我连自己将来可能有的孩子，都救不了。
就像鲁迅先生所说，我的杂文只不过在向空气说话，四万万大众中的大多数都根本不会察觉我的存在。但先生还是要说，说，致死不休：“让他们怨恨去。我一个都不宽恕。”
在没有音乐的畅春园里看月亮，才知道什么是孤寂。
在没有星光的城市里，我梦见了满天星辰。
第三话：封闭式管理神话
本神话和上一神话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是杀伤力奇大的偏方和怪招。受此荼毒的学生，不知其几兮！
所谓的封闭式管理，或曰“全封闭式管理”大意是：针对未成年人，因为家长本身的素质欠高，而社会非常复杂，它们对学生的误导和不良影响会严重影响学校教育的成果。唯一的办法是将学生完全封闭起来，禁止一切不良影响，才可以避免学生向歪门邪道上走，才可以让学生顺利升学。顺利考上大学。
封闭式管理，我是经历过的。它和别的神话，比如“男女分校分班严格隔离管理”、“全军事化，使体罚制度化的管理”都差不多，是针对未成年人的，建立在沙子上的狰狞建筑。
首先，从理论和实践相吻合的角度看，它们的共同特点是虚伪——说一套，做的完全是另一套。本话说是“为了更好地对学生进行全方位的教育管理，防止不良因素的干扰”，实际上是吸引有钱却没有文化或缺乏时间的家长把孩子往学校一寄存，图个方便。学校也跟着发财。“男女分校分班”神话，“根据男生和女生不同的心理特点因材施教”，其实暗地里大家都心知肚明地，就是怕孩子早恋（然后家长们马上就想到了滥交堕胎变流氓考不上大学。家长们脑子里就是这么看待孩子的）。“军事化加体罚”的管理，说是要“培养男生的男子汉气概”但是天知道，不参军的人（孔子，孟子，鲁迅，郁达夫，刘翔……）就没有男子汉气概了？参军的人就都有男子汉气概了？
所以，这些理论本身的缺乏逻辑和虚伪，显示出本身的“无知无畏”，理不直气也壮，而且最要命的是，他们根本就无视人权。把“严格”本身当作是教育的目的，认为现在的孩子就是欠整治。那么，我以冠冕堂皇的理论掩盖下的目的来整治你，也就是天经地义的了。
所有高尚的宗教信仰和其他的什么信仰，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出发点是好的，但由于具备理论上期待的品质的实施者在现实中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甚至根本就找不到。所以在实践中，本来想营造天堂最终却制造出了地狱——唯独缺失了人性和人情。而本话，连好的出发点都谈不上。那么，在实行中，它暴露出的是怎么样狰狞的面目也就可想而知了。
我就尝到过“封闭式管理”的美妙滋味：我虽然不是直接的被管理者，却拥有广大的直接被管理的同班同学。他们是寄宿制的，“全封闭式管理”，十年前，他们每年的学费是每年九千。在一个并不发达的中小城市。
他们的纪律是：早上五点半起床，不准吃饭。跑操一个小时。摔倒了再逼起来跑。不起来老师就踢。早读是六点半到八点。吃饭是中间的十分种。饭每次都不够，所以晚了就不许吃饭。饿一上午。中午吃饭午休12：00-14：00，晚上上晚自习到九点，十点熄灯。他们还要洗衣服，还要整理内务，这点时间根本就不够。但是，不管。学校的规定，谁敢违反一个你试试！
每个学期，不准和来探视的家人见面。不准和家人打电话联系，不准回家。活动范围必须仅限于校门以内。出校门要被处分。不准看报纸。不准看电视。不准借阅学校的图书。不准听广播。不准听录音机。更没有上网一回事。每天，每时每刻，宿管老师随时来玻璃窗口看室内情况，不定期搜查寝室，有违禁物品立即没收。违禁物品包括任何非学习资料的书籍（上到读者，青年文摘，下到五角一租的言情口袋书），包括信件，一律没收。不准和任何人通信联系。
他们还和我们这些并不寄宿学校的同班同学一样，享受着学校在校园的每一个教室和操场的每一个角落安装的摄像头，被控制室里的校领导或保安全天24小时严密监视。
——这不是神话，这是事实……我多么希望这不是事实，这只是幻觉……可是，我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啊……
这就叫全封闭。他们还是上初中的孩子啊……天可怜见！
不要和我说，那是好经让歪嘴和尚念歪了。不要和我说，那是你们那里碰巧太变态了。不要说，那还是为你们好。
真实情况是，就算这样“全封闭”，管的住的都是老实的，不老实的人谁也管不住他。初一，女生宿舍就出了好几次打人斗殴的事件。还有一对搞同性恋的（我对同性恋者没有恶意，请见谅。只是狭窄的寝室让任何人际关系都没有任何回旋余地，本来是私人生活的事也不得不影响到别人），寝室里人际关系极端复杂，软的人人欺，硬的人人怕。初二的时候，男生寝室就发生了十几个人斗殴的群体事件，有一个男生重伤——别指望谁给你“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统统处分。但是又不能开除，所以被处分后就依然故我。初三，有三个男生离校出走，男生宿舍的纠纷和打架事件出了不知多少起。——我多么希望我是在编故事啊。但是，我的希望落空了。
这一切都不算是太可怕，最可怕的是，当我作为一个被管理的未成年人时，我发现，我孤立无援，我无法通过任何途径来挽救自己。我的家长呢？……他也不可能。除非，我转学。让别的孩子代替我的位子——也就是说，最终，孩子们，无路可逃。
呵呵。聪明的教育者啊。你们干的好事。在这个本来就无视未成年人的人格的社会里，家长——也就是社会的主要成员的文化水平和素质都欠高——随便出点怪招狠招的确是挺对某些人的胃口的。于是，明知道如果放任什么，它就必然造成危害性后果，区别只是什么时候发生，后果有多大——但是你们还是一定要放任！即使这代价是让本来应该接受骨肉亲情疼爱的，小到七岁大不过十四岁的孩子像孤儿一样生活！
学校具有的、行政性质的管理权，它在面对未成年人的时候，本身就显得更加强大和无法抵抗。现在我们放手让这本来就存在恶性膨胀隐患的行政管理权延伸到学生生活学习的每一寸空间里，让它拥有全知全能的大权——我们究竟是在考验学校的善心，还是蓄意制造着悲惨的无血之死亡？！不要再以教育的名义，放任那些不该放任的权力肆意而行了！绝对的权力导致什么？无论动机如何，依靠自身的惰性和惯性行使的权力只能滑向更深的罪恶。
事实难道还不够让人们警醒吗？
孩子也是我们的同胞啊……
同胞们，行行好，救救孩子……
第四话：母校神话
母校神话的含义就是，
要求一个人进了一个学校后，无论这个学校如何对待自己，都必须无条件，无原则地热爱这个学校，否则就是禽兽不如，忘恩负义。
在我国的教育全面行政化的今天，（我够客气了，我还没说是官僚化，衙门化）这无非就是一则文理不通的笑话。
首先，一个人能进什么学校，在大学以前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选择。而是电脑派位或者就近入学。既然不是自己的选择，难道必须强迫他喜欢？大学以上，虽然个人有了一定的选择权，但是在信息极端不对称的“双向选择”和高考的沉重投入的前提下，为了能够避免复读，也很少有人敢于报考自己真正喜欢的学校。就算是喜欢某学校，也多半源于招生广告的言词和片面的了解。一旦进入校门，很多理想和广告的虚词就被现实打碎了。学校不谈自己欺骗了学生，也不顾实际情况，硬逼着学生对自己感恩戴德，作为师表，也太失风范了。
当然，已经进了校门，我们就不记旧帐，好好读书吧。中国的学生是很老实的。 但是，学校又是怎么做的呢？
如果学校对学生很疼爱就罢了，也许慈母般的爱可以换来涌泉相报。但是，学校，众所周知，是一个赢利性的垄断机构，本身就是力图用高升学率来换取巨额财富的组织。学校对学生的职能就在于命令和管理，而不是根据他们的兴趣爱好来像母亲一样对待他们。既然自己没有行使为人母亲的义务和权利，又何来他人的涌泉相报呢？这岂不是说学校明摆着是不想向学生们付出感情，却又硬逼着学生爱自己吗？
毕业了，时间过的是那么快。学校又挂出一条巨大的横幅：今日你以学校为荣，明日学校以你为荣！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学校本身就是一个行政性机构，管理的低效和对学生的克扣是必然的。回忆起在学校的日子，学生在学校里面就总是遭遇乱收费，教授因为工资太低兼职做生意，而后勤工作没人管，水管都没人修，如果提意见了还会被扣上“现在的独生子女就是娇生惯养”的大帽子，好像不娇生惯养的学生在食堂吃到了虫子就该咽下肚似的。这样的学校，还非得让学生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留恋和感恩？五两换半斤，人心换人心。对于这样一个不把学生放在心上的学校，学生有什么义务去尊敬它感激它？“母校”，这样的学校那一点像是母亲？ 谁的母亲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二十年之后，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同学都已经两鬓斑白。他们风尘仆仆专程来参加校庆的时候，母校是怎么对待他们的呢？做官做到一定级别的，下海当老板的，能给学校捐钱的，请上主席台就座。没权没钱的普通同学，赶出大礼堂，初中毕业的小保安神气地说：“领导说了，我们这里容量有限，闲杂人等一律出去！”你想见见“以你为荣”的校长，系主任？门都没有。你又没混出什么来，谁以你为荣，你也别在这现眼了。
这就是所谓的母校。不要侮辱“母亲”这个神圣的字眼了。
学校。大家做生意就摆到桌面上来作，反正提供教育服务业是一种服务，但是质次价高还要硬逼着人家说好，还要硬逼着人家说爱你，那遇见学校还实在是不如遇见一个彻头彻尾的奸商。——对比一下，邓小平给人民谋幸福，改革开放，富国强民，干了多少大好事，人家还一直自称人民的儿子，我党还一直自称是人民的仆人，坚决不认为自己是“父母官”。一个远远没有如此丰功伟绩的学校，还非要充“母亲”，实在是太不合时宜了。
第五话：教书育人神话
教书育人，在现实中，就是要求老师来通过教育使学生变成有用、有道德的人才。但是实际情况呢？
我们的整个社会一直对于“教育”这个词，寄予了过高的希望。实际上，大多数我们期待教育完成的事情是根本不可能靠教育推进的，更不可能依靠教育来完成。
因为，我们真正意义上的“教育”，就是“言教”，和身教、熏陶、培育基本上是一点关系也没有。说起来，谁都知道“言教不如身教”，但是，我们的社会真正实行的是“教书育人”－－用“教书”的手段达到“育人”的目的。请问，教书，和育人有关系吗？
实际情况摆在面前，上过学的人都记得，老师除了上课、布置作业和维护课堂纪律以外，基本上是不会负责任何事情的。他们的确也没有精力去负责－－一线教师本来在各个学校都是超负荷工作的。同情他们吧。不容易啊。而老师最终教给学生的，也就是可能会在中考或高考上用的上的书本知识。其它的，作为一个有良心的，有同情心的中国人，你也就别指望老师再做了。老师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请大家不要忘了，文化学者余秋雨反复强调，社会不要对文化产生太多的信任，因为它的“排恶力”太低了。最残忍的迫害，可以称之为文化革命，最无耻的吹捧，可以写成最典雅的文言文。
对“教育”或“教书”这些词，也可做如是观。马加爵没有考上大学么？而他的领导老师实际上在招生工作中的确没有失职之处。而近几年落马的许多贪官还是硕士或博士文凭。不提极端的，就说真正严格地作到从来不在公共场合乱扔一片纸的，本科毕业生中占百分之几？各位网友们，有多少是文盲，可是谁会在清洁工大妈打扫完自己办公室的时候说声谢谢？肯定许多人都嫌那么做跌份啊。这就是我们这个社会教育效果的真实面目。
所以，至于学生的操行，品德，修养，各位家长听我一言，自己全权负责吧。不应该把养成这些的责任推给一线教师了。否则，一片被你荒芜的土地，多半总有一天会开满恶之花。
想想，教育并不是空中楼阁－－我知道这是废话－－但是有几个人认真的对待过这句废话：
当你听到电话铃，你让孩子去接：“好孩子听话，告诉他，我不在家。”－－从这一刻起，别奢望你的孩子学会诚实。再有谁，再怎么努力的教育他他也学不会。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是说“你撒谎老子就打死你”还是说“孩子，撒谎会像匹诺曹一样长长鼻子哦！”
当你对老婆说：“这个家还不就靠着我！离开了我，你根本就活不下去。”－－从这一刻起，别奢望你的孩子相信家庭内部有真正“无私的爱”。无论你对他说多少遍“爸爸妈妈为了你愿意付出一切。”
当你对孩子百般呵护，却对公婆或自己的父母呼来喝去，牢骚满腹时－－从这一刻起，别奢望你的孩子以后还会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什么“慈乌返哺”，无论你以后再进行多么精妙的“感恩教育”。
当你指着街边的清洁工说：“看，你要是不好好学习就得像他一样！”－－从这一刻起，别奢望你的孩子某天的会相信，人人都是平等的，应该去尊重所有的人。
……
……
浮生已经累了。是内心的疲惫。我们每时每刻都是孩子人生的活导演。不同的是，我们是依靠不断地示范来塑造他们的。我知道你不可能作到尽善尽美，那，就互相原谅吧。孩子的明天多半是我们的今天。
张爱玲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希望电脑面前的每一个人，无论你是不是孩子，无论你要不要孩子，对于可能发生在孩子身上的所有事情，都不要过分惊讶－－正是由于你的缘故，这些事情，早就已经发生过了－－只是，主角不同。不要再抱怨社会的肮脏和黑暗，社会就是你和我组成的。不要再抱怨孩子的复杂和难于管教，那些麻烦都是你手把手教给他的。
不要再把教育看成是理应倾注在别人头上的一盆圣水－－你以为它能荡涤他人的肮脏，却忘了，你看到了兄弟眼中的刺，却没有看到你自己眼中的梁木。
教育，先反躬自省。先育己后育人。但是，浮生已经知道，这些话，是没有人真的能听进去的。我们这个民族，太习惯学着圣贤的腔调来教训他人，以至于，把话语当成了胜利。殊不知，话语只是喧嚣，如教书只是知识的记忆。而心灵的善良和纯真，多半只能感谢沉默的教诲。
孩子是上天遗留在世间的眼睛。孩子看到了一切。在孩子沉默的目光里，我们无处可藏。报应总会到来，就如我们的老去一样飞快。珍惜你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光，别把它浪费在“教育”（实际上是言教）上。
最后，不要为了成为一个好榜样，在孩子面前表演。世上没有成功全天候的演员－－他们只会漏馅或崩溃。你确实戒不了烟，就尽量遏制自己在孩子面前抽。还有，在他十二岁学会抽烟时别骂他小兔崽子。
这个神话给我们的教益是：教育只能建立在真诚生活的基础上。不小的朋友们，你们记住了吗？
第六话：早恋神话
八十年代初期，上海话剧团排练了新戏“茶花女”，公映之后引起了很多观众的强烈抗议。他们说，茶花女不是好东西，她是个妓女啊！阿芒也不是好东西，他是个嫖娼人员！加起来就是一对卖淫嫖娼人员！ 对社会风气会起毒化作用！尤其是让青少年看了会引起非常可怕的后果！极度严重！应该立即禁演！
还好当时的中央专门下了个批文把这场风波制止了。但近三十年过去，我发现很多家长也和上述的，道德干非常强烈的观众有一拼。我的意思是，道德感强烈到这个份上就该看看心理医生了，而不该不自量力地教育孩子。
先说“早恋”这个词：产生于１９９０年以前。出处已经无可考。但是现在基本上被用做１８岁一下任何男女之间可疑感情的代用语。而反对这样的感情的论点无非是说，第一，早恋会影响到升学。第二，早恋会造成过早性生活和性乱，让孩子万劫不复。
第一点，早恋会影响到升学。
这本身就说明了教育的根本性缺失：搞错了教育到底以什么为本。
是先有了人，有了人的天性，然后有教育。教育的目的也应该是顺应人，让人更顺利地得到幸福。但是，在很多人眼里，高考成了本位。因为高考不需要恋爱，所以恋爱是不可容忍错误。更有甚者认为既然恋爱对学习生活没有促进，那就应该采用刚柔并济的手段遏制，最终禁绝。这就把最基本的关系弄颠倒了。爱和恨是人的天性，不能说对外在的某种功利目标而言，某些天性是不适应的，就硬生生地抛弃掉天性。那么，听音乐学美术玩耍游戏对高考有什么帮助，干脆一概禁绝好了。我们对“早恋”的命名就体现出现代教育削足适履的特制。高考不需要，就是不好：家长看不惯，就该改造孩子。而全然不顾最根本的目的——爱孩子。为了孩子。现在是高考第一，人的感情人的天性必须为高考让路。而人为了高考活着——我们把孩子看的也太没有价值了。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阅读心理学杂志，这些杂志对“青少年早恋的苗头”是这么评述的：“１８岁以前的人心志不成熟，并没有可能产生真正意义上的爱情。”“现在的早恋是青少年受到社会不良影响的污染后习得的。”“少年时代的爱情只是一时的迷恋，不会有结果，是无用功，还影响到学习成绩，对青少年没有好处。”好吧，一个人内心究竟有没有爱，他自己还不配知道，不配决定，必须得由他人来下定论。我的青春岁月已经过去了。可以说，这些冠冕堂皇的理论和现实的确基本没有吻合之处。我很早就懂得什么是爱。就在我爱上青梅竹马的恋人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懂——这就够了！
但为什么成年人要制造多种理论来规定一个孩子拥有还是不可能拥有什么感情？这墨写的谎说盖得住血写的事实吗？
早恋，还是建立在“成人本位”的一个荒唐词语。
什么叫“早”？就是“过早”，就是“错误”，就是被全盘否定的一种感情。实际上，孩子的感情是很纯洁的，很天真的，善良的。比如，一个小男生和一个小女生走得近一些了，那本来是很正常很平凡的事情，像是吃饭睡觉，春去秋来一样是很自然的。贾宝玉和林黛玉还没有成为爱人之前，也曾经“一个桌子吃饭，一个床上睡觉” ，青梅竹马孕育出的友情和可能产生的爱情是自然而美好的。它们首先应该得到尊重。其次再谈什么学习分数和家长看的惯看不惯。就像别人如何丑的出来吓人是别人的事！因为他天生就丑，他有权利这么丑。
但是成年是怎样揣测自己的孩子的呢：恋爱！性交！滥交!怀孕！堕胎！流氓！考不上大学！一辈子就这么完了！
可以看出，一颗纯净善良的心中，是不会把纯净善良的孩子揣测成这副肮脏的模样的。而只有从成年人势利而庸俗的心灵出发，才不能联想到任何其他干净一些的内容。
这也说明了中国的家长总是近乎歇斯底里地关注孩子思想的深层原因：极端不信任孩子人格，也不信任孩子心灵的纯洁度。因此，他们才会像是警惕性极高地保护自己的孩子，因为世界上的一切似乎都会轻而易举地摧毁他们唯一的希望。但是这样的警惕性反而让人联想起一个反常的年代：文革的荒唐年代。那个时代的人都是没有生活作风问题的，思想也是极度纯洁的。而这恰恰是反常和虚弱的标志。一个正常的人，不可能一丁点都不出格。而一个孩子的前途，如果真的能被一场少年时代的爱情毁掉前途，那么听浮生一言——这样的人就算是不恋爱也没有什么大出息。
中国的家长，我并不愿意苛责为了孩子操碎了心的你们。我只是想让你们从功利的角度想想关于“早恋”（这个词真是狗什么不通）的几个问题：
一个１８岁前没有过任何出格行为的孩子是否必定是生活的强者？
不影响高考的唯一办法是否是让１８岁以前对异性的了解和交往越少越好，最好禁绝？那么以后孩子怎么面对社会？
教育的目的是否就是要让孩子不犯错误，不走弯路，不会失败？是否一次失败就定然毁掉孩子的一生，你对你的孩子信任有几分？你孩子少年时代的爱情，一定意味着性行为和滥交？
缺失了异性交往或者是对异性正常接触和爱恋机会的人，他们的人格不会恶变或异化么？是否有一个完美的措施能去处一切不良的影响？
一个人可能不可能没有性心理的发育过程却拥有一个完美的结果？遇到洪水，堵有用吗？爱情，有那么可怕吗？
李大钊说，一要相信青年，二要相信时间。我们的教育实践却是一不要相信青年，二不要相信时间。孩子必须每时每刻被怀疑，因为我们怕他们犯错误，我们怕的要命。殊不知，只有完全丧失了免疫力的人才会对空气中的每一粒细菌噤若寒蝉。
盲目地论证“早恋到底有多少危害”，只会陷入循环的怪圈。我也知道很多少年为恋爱而受伤而堕落的故事。但是将爱一棍子打入另册是更加可怕的。因为这忽略了爱教给所有孩子的一切，而只记住了负面的例子。安全飞行的数据谁知道，而飞机失事每天都上报纸。那么到底看新闻就够了，还是应该再看点别的？君不见，我这样高中就谈两次恋爱的人都上了大学。无他意，只是想说，生活是丰富多彩的，对自然天性的刻意强加即使在当时是巨大的道德牺牲，而最后却往往不过是欲速不达的揠苗助长而已。在这个谁也不知道真正赢家的世界里，对性心理自然发展过程没有平常心的态度，带来的问题远比防止的要多。
最后，有句话言犹在耳：“打开了窗户，也会有苍蝇飞进来的。”但是，窗户是一定要打开的。只是很多人在没完没了的幻想、担心和焦虑中丧失了勇气和对孩子最起码的信任。这样的教育心态，实在称不上有多正常。为了高考，扼杀天性。为了分数，牺牲感情。而实际情况呢？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越是在权力无时无刻不担心公众犯生活作风、思想道德等错误，并用八个样板戏来灌输说教的时候，公众就越是愚昧，越是非理性。而权力开始不怕苍蝇飞进来，相信公众也有辨别是非的能力的时候，公众也反而在缺失了很多耳提面命的情况下成熟起来了。
对于“早恋神话”，言尽于此，唯望“早恋”这个文理不通的词汇尽快消失，以保持汉语言应有的美感。
第七话：感恩教育神话
本神话的大意是：现在的孩子得到的爱太多了，所以根本不知道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不知道感谢教师的辛勤培育。为了让我们的下一代不要忘恩负义，所以要用各种教育方法去使他们怀着报答心，终生感激父母老师的大恩大德。目的是让我们的下一代成为有良心的人。
从中，我们不难看出，教育实践中能居于主导地位的理论的水平如何。经过了充分论证没有，经过了深思熟虑没有，本身对孩子负责了没有？——没有。
一提到养育之恩，教育之恩，就有无数的教育家道德家（以及自封的什么家）叫道：这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一言既出，压死全部。谁还敢反对，谁敢有意见谁就是反对中华民族啊。就是颠覆美德啊。不想被当成汉奸魔鬼落水狗，就给我统统闭嘴。
但是，既然我们这个社会都知道“教育关系民族的未来，我们要为孩子负责”——那就应该对即将灌输到孩子脑海里去让他们融化在血液中落实在行动上的观念进行最起码的研究。连基本逻辑这关都过不了的思想观念就歇菜吧，别折腾孩子了。因为一个荒谬的观念，也就谈不上合乎什么道德——除非，道德观念正确的人定是糊涂蛋。
感恩教育的前提，正确么？
如我第一、二话所述，不赘。
但是为什么整个社会（除了被教育者。教育的范畴内，被教育者是没有发言机会的。顶多在网上抱怨一下，但教育者中的决策者根本不上这样的网。一旦上来了，也只会说“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全面强力严整各个网络校园贴吧！……因为上面充斥着污染！应该在我们的监督下禁绝一切不良信息！”——这是北京某超级牛中学的校长在中央电视台痛心疾首声色俱厉的发言）就还是要这么固执的认为孩子的生活已经幸福得像花儿一样了？
从我三岁记事起，所有电视或刊物的“教育版”成年累月的就这么一个车轱辘：“现在的孩子物质条件——温室里的花朵！……道德素质——一身坏毛病！根本目无老师家长！……但他们也可怜，就是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没有休息时间了！……还不如我们小时候！”我今年都二十三了！这都二十年了怎么还在这原地踏步，没有任何改变！而我只能看到被教育者几十年如一日地扮演着一个琐小、苍白而虚弱的角色：他们不过是被全社会怜悯和鄙视的一代。鄙视是主要的，所以也就不用再有谁多此一举地体味一下他们的真实生活。怜悯也是有的，但是那也仅仅是作为成年人想满足虚幻的道德优越感时可有可无的引子。
我在铺天盖地的喧闹中感到了无比的寂寞——这是我第三次说这句话了。在对恒河沙数的被教育者真实生活的理解与体谅上，我们甚至还比不上曹雪芹。他的一支冷笔，写尽了“花柳繁华之地，温柔富贵之乡”中所有的痛苦、摧残和凄凉。元春该是最尊贵荣耀，锦衣玉食的了，可是，她省亲的样子活像是从大牢里放风出来的。还有贾宝玉，他一直拥有当时社会所能给予一个人的一切，但是，他根本就没有像吃饱了香蕉的大猩猩一样蹲在墙角傻乐。相反地，他的人生历程让我们真正地体味到了深刻的、真实的生活特有的，几乎无法承受的沉重。还有《雷雨》和《家》，我说这些，只是想让各位从此对那些自以为是的说教增加起码的免疫力。并不是有吃有穿不挨饿的生活就意味着一个人的全部幸福。痛苦就像幸福一样，拥有这个世间最为丰富的形式。
现在的孩子真的在物质上很优越？他们比中老年人童年强的地方就是大多数人（仅仅是大多数）吃饱了，穿暖了。中国大多数家庭还不富裕，再怎么宠爱孩子，有条件被娇惯的也只能是极少数。非不为也，是不能也。休息权呢？从来就是被学校和家长联合起来全面剥夺的。他们并不比旧社会长工学徒睡的更多。而一个人连充足的睡眠都没有，也就低于了联合国制定的满足基本生存需要的标准。其他的，强到哪里了？学费沉重，升学压力比三十年前大的多。家庭？离婚外遇的也不少，但是谁系统疏导过这些家庭的孩子的心理？人格呢？当成绩分数成为他们唯一的希望，考试成绩不好的大多数人就无所谓什么人格了。不在乎的飘荡江湖遍体鳞伤，太在乎的宁愿为分数而自杀。……
算来算去，他们也就有了口吃穿。而当全社会将不会饿死、冻死当作了孩子至高无上的幸福，把学生的其他要求统统视作非分奢望，我看到的，只是一群自私冷酷，以推卸责任为事的成年人。温饱是我国早在１９９０年就达到的标准。用这个标准作为幸福的标准，不仅与马斯洛人类需求五层次说相悖，也远远落后于社会大众对自己生活的期待。事实摆在眼前十多年了。可是直到现在，谁会真正站在孩子的角度将心比心……我真希望再出一个曹雪芹。尊重和理解是一切的开始，而我的眼前拥塞着的只是三十年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的傲慢与偏见。什么时候，这个社会才学得会面对现实？……
亲爱的网友们，你们都还年轻吧。我希望你们不要成为那种成年人。别忘记我们的残酷青春。别忘记。忘记了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接下来，一个得到爱的人，会不懂得爱么？人天生就懂得爱。但是“报恩”却需要强制地灌输。当父母和老师群起要求孩子对自己感恩的时候，我感到的是一种颇为庄严的滑稽。
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我也来这句吧）中，“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前提是，自愿。而不是经过恩人反复耳提面命才知道。而“施恩图报”恰恰是君子不齿的行为。因为动机不纯洁，让别人来报恩反而像是讨债。
真正的“恩”，就像真正的“爱”，付出是不讲回报的。只要不“恩将仇报”，大嫂可以一辈子也不反过来给雷锋报一回孩子。那三个藏童也用不到在学成参加工作之后把第一个月的工资孝敬给孔同志。他们只要心里知道感谢，回家过自己的日子就可以了。念念不忘要受过自己好处的同事给自己安排个位置，这个风格就不太高了。而我们的感恩教育，风格高低，和这最后一个例子也半斤八两。自己风格不高，不高到已经“施恩图报”了，又何必要求孩子都成为自己要求中的人？——这正说明了一点：现行教育体系里，凡能找到的道德标准都在往孩子身上套，可是谁也不会傻到拿道德来要求要求自己。久而久之，孩子的眼神变得狡黠。上有政策，跟着唱高调谁不会。反正兴过了这几年，还不是一阵风。
当然，感恩教育的前提是，父母和老师对孩子是有“恩”的。但是，恩情是什么？是我有了迫切需要而你来帮我达到我的需要。所谓雪中送炭。不符合的就不是恩情。而父母制造孩子是孩子的需要乎？不。孩子那时候还不存在。那么养育孩子是恩情么？不。父母把一条血肉模糊，生活不能自理的生命制造到世界上，父母不管谁管，他们本应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所以我们的法律才规定，养育孩子是法定的义务，杀死婴儿和遗弃孩子的人要坐牢。所以，你养大了他、她，也的确不可以算作什么“恩情”。至于老师对学生的恩情就更谈不上了吧。受雇于国家，或对学生收取学费，老师的责任就是提供良好的教育服务。如果老师和学校对学生是在“施恩”，那么恩情我是完全可以婉拒的。我用不着被迫接受“义务”教育。而也无所谓“受教育权”，我为什么不能侵犯你的受教育权？就是因为我对你不是有恩情，而是有义务让你进校门的。
当然，父母、老师你要他、她报答你也是可以理解地，因为赡养父母、交学费也是法定义务。可是，你对儿女、学生的理所应当义不容辞的责任，如果硬要说成“恩情”，就有点太拔高了。这可是向自己脸上贴金啊。照此推论，农民工人小贩所有人都对大家有恩情了——除非你不吃饭不坐车不买东西。尽到了应尽的法定义务，还非要说，我对你有恩，你可绝对不能忘记报答我。这个——真的是太有才了。
我认为，父母、老师，如果真的对孩子有什么值得他们感谢的地方的话，那就是“爱”了。不过爱是不一定有的。很多父母只知道娇纵或虐待、打击子女，或者把子女当成光宗耀祖的资本。大多数老师的确没有义务去“爱”孩子，这不是他们的义务。关心一下就够意思了。而现在凡是对父母、老师就一刀切地强制感恩，真的让人感觉到，莫非报恩都是逼出来的。如果要求孩子对本来不需要他感谢的那些东西没完没了地感恩戴德，除了弄乱他们的脑子以外，总有一天他们长大了，会背叛这种没有道理的胡话（不要低估孩子的智商，事实证明我们三十年来一直教育年轻人要无私奉献不为名利，看满大街作到的有几个。都为供楼买车忙呢）。
当然了，有的网友会反驳说养儿方知父母恩，浮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总之父母是爱你们的，你就必须懂得报答。但是，注意，真的发自内心的健康感情肯定是平等基础上的“爱”，而不是“恩”。这不是咬文嚼字。两个字有天壤之别。养了孩子后你会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你的父母，但如果这就意味着你对父母曾施之于你的一切全盘接受，则意味着你的孩子倒了大霉——因为这意味着，社会没有进步，没有反省。况且若要公道打个颠倒，如果人处在什么位置就只会站在自己的位置考虑，那么这个社会就没有反省，只是“几个奴才争抢一把旧椅子”的故事翻版。这样轮回下去，什么时候社会才可以进步？……遥遥无期。
总之，感恩教育，同样是站在漏洞百出的前提上的虚假结论。而在实施中怪招叠出也就不奇怪了。有的学校让孩子看母亲生产的录象片，有的学校让学生背诵“弟子规”，宣扬对父母老师绝对的服从。不把中华民族道德标准中并不优秀的那部分硬刻在学生脑海里不罢休。
还有的学校让学生回去给父母洗脚——这个本身倒是没有什么错误，但是社会反映却把我吓了一跳：报纸上赞赏支持的人都是站在“现在的孩子不知道父母的辛苦，这样做以免让他们继续没有良心下去。”而父母的反映有相当部分是反感、怀疑学生别有用心，或因为严重的家长作风对孩子横加呵斥，认为孩子根本就是疯了。这些父母身上反映出来的问题和父母的人格缺陷却没有人认为值得关注——反正单方面让孩子报恩就行了，要求父母干什么。反思深层问题干什么。把社会环境和教育一体考虑干什么。惹那些不必要的麻烦干什么。当然，也有的确非常感动的父母和孩子。不过我想，如果不给父母洗脚，这些父母的孩子是否就真的不懂得报答，不懂得爱父母了？爱，就要拘泥于洗脚的形式？洗脚好像真的能让一个人思想觉悟猛然间噌噌地提高这么大一节，不过这不尽让人想起六十年代的“忆苦思甜”。——真是温故而知新啊。
不过，感恩教育，无论多么地温情脉脉，最终还是建立在对被教育者道德操守的一概怀疑上，从来不搞因材施教区别对待那一套。和超市门口竖个“偷一罚十”的巨幅牌子一比，深层动机也是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也许，我们中国的教育者永远都不屑于反思，不屑于要求自己，更不屑于了解有些深沉的东西是不必要也不可言说的。当我们把话语当作唯一的责任，真正想达到的目标就已经离我们而去了——不过这个“孩子们对我们感恩戴德”的目标本身并不正确，所以，去，也就随它去了罢。
第八话 题海神话
先声明，我无意在这个神话里对应试教育提出任何批判。
浮生也是经历过炼狱般的应试教育才上了大学的。对教育体制的实际情况深有体会。趁现在还没有把学生时代的记忆丢光，赶快把心得体会写下来，免得一心望子成龙的家长走弯路。以下的话，是实战经验的总结，也是专门针对家长们应该如何事倍功半地让孩子少受罪而考上较理想的高校说的。教育部门的朋友请不要看。免得伤心。
现在的学校，说应试教育都是名不副实滴。因为真正要“应试”，也得掌握战略战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而现在的中学、小学教育相互脱节，让本该一心围着高考指挥棒转的学生白遭了起码一半的罪。而且还有很多因为这些白遭的罪而浪费了大好光阴，无法学习真正对高考有用的知识和技能。可以说，教育机构本业都操不好，是真正不可原谅滴。
我国教育让家长和学生糟心的主要有三条：
第一， 正规学校教学内容中，题太难，而且多。老师又一个劲地让学生作难题，越多越难越好。一味强调竞争的激烈残酷。
家长是：不请辅导怕孩子跟不上，请了怕他／她补过头了厌学。也不知道如何让孩子一直很听话，一直爱学习。怕他掉队。学生：感到的是失败和挫折感，就算考第一也没有成就感。长期如此则对学习前景产生厌恶和绝望。
浮生出生于８０年代中期，家庭户口在全国高考录取率最低，竞争最激烈，升学压力最大，而且没有重点大学的一个省份。家里不富裕，是工人子弟。我小学到高中都是优秀生，或是呆在尖子班里的 。感受到的学习压力应该对苦于学习太累太难的各位有点参考价值。
首先，习题是否越难越多，考试成绩就越好。答案：否。重要的是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和碰见比较宽容的老师。
任何科目的学习，不在于过深和繁难，在于培养良好的学习习惯。因为现在的高考题目并不算超乎人的智商，也不允许出奥赛或超纲题。但要求一个有中等智力的人作的熟练。熟练需要耐心，耐心来源于习惯。复习预习，看完今天的笔记再写作业等，这是最基本的学习习惯。在十二岁以前你一定要引诱你的孩子，以鼓励为主铁腕为辅，让他养成学习习惯。因为到了初中后，只能全靠孩子自觉了。
有一点特殊经验是关于语言——语文的。培养孩子对书籍的爱好是一定会让他受益终生的。当然也附带提高了他的考试成绩。成绩是浪花，兴趣和能力是水流。浪花反映水流，但不能舍本逐末。我是读着课外书（记得，必须是课外的您老千万别买“有教育意义的”“几年级专用”）度过童年的。课外的任意阅读给了我广阔的视角和比一般孩子成熟的思想，也给我的语言表达和模仿能力奠定了无比坚实的基础。这个能力一直到我１４岁的时候才反映在我的语文成绩上——从那以后，我的语文成绩在重点中学里从来没有下过年级前十。所以，要像农人一样耐心等待收获，要相信你的播种总会有结果。
但是，现在凡是好一点的学校，全在尽量加深题的难度和深度，尤其是对“有希望考上大学”的重点班，重灾区啊。我高中三年做的题把我屡败屡战的自信打击得终于一败涂地。让我沉浸在重度厌学情绪中影响学习效率效果两年多。最后我一上高考考场，发现数理化的题都是我鄙视的那种中等难度的题，但平时老师只让我做难题，中等难度的题不熟练，结果还是失分惨重……我出了考场只想把学校砸了。这才叫做误人子弟。平时把考试竞争说的多可怕，最后还不是个“挠挠”。把学生的自信彻底打没了的时候，也就丧失了学习主动性。没有主动性你考个什么大劲！
以你的孩子上初中为例：你自己班老师、年级里不论怎么忽悠说有多难，你也别都信。你可以常去市教委等网站看看中招政策，还有，把你关注的那些学校的去年前年招生卷子打听出来，搞出来，给孩子练练，这不就摸底了。还可以到处结交外校的在职、退休教师，该考什么范围、大致什么谱他们最清楚。孩子的学习你也帮不上忙，就当个后勤部长兼情报员吧。手中有粮，心中不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还可以联络其他的家长，人多力量大啊。
第二点糟心的是：很多“好学校”都收高额择校费、附加苛刻条件，且很难进入。而你以为上了“不好的学校”会直接导致上不了好大学，然后毁掉孩子。于是你不得不花高昂的额外费用拖着还不满十岁的孩子奔波于课外辅导班之间。孩子受罪你花钱，最后还不知道能不能进门。把双休日和节日全占据了。孩子糟心，你更操心。
我认为这就叫瞎操心。
首先，上大学是为了找工作。而真正找过工作的人都知道，你考上北大清华和你考上三流大学是一样的待遇，都是“本科”！没有什么另眼优待。学历重要，但是学校的牌子根本没有人理睬。用人单位真正在乎的是工作经验。所以，把眼光放的长远一点，大学毕业的薪酬水平现在已经降为民工级别。高教普及了大学文凭只会更普及。而上什么大学和考什么研究生是没有多大相关的。因此，如果只为了通过高考，当务之急是让孩子少受点罪，多给健康心灵的发育留点余地。
其次，无论底下“好学校”怎么招呼，你只管针对高考。而高考能有多难。你想。我们国家还有九亿农民，一亿五千万农民工，还有少数民族老少边穷地区……高考的水平不可能升高的太快，因为这是“全国统一高考”啊！再说了，1977年高考的题目有多么难你知道么？相当于2001年高三的水平——也就是说，24年，升一个年级。所以，它从实际上来说，难度深度也不会涨的多快。而高考，是中学小学的指挥棒。你的最终目的是让孩子通过高考。所以，弦不要上太紧。我初中高中的时候都有同学自杀或者辍学、走邪路的，很多是弦绷太紧了受不了了。站的高，看的远，谁笑到最后，谁笑的最好。不要执著于一时的得失。
再次，很多“名校”都强调招特长生，条件苛刻，比如钢琴六级，英语三级，或者要求学生必须连续几年上了这个学校组织开办的各种名义的辅导班才可以录取——别听那些，这种学校根本就不把特长生当成升学主力来培养，只是为了给学校的文艺表演、省市等体育竞赛什么的争面子。所以如果你是想走高考上文科理科这种普通大学这条路，就不要把孩子往里送——他们不会关心孩子的升学，重点培养的用来升学的学生是入学成绩好的尖子——他们只是想利用你一次而已。
总之一句话，为了孩子的前途，为了让他能考上理想的大学，千万不要让他白糟这种没有意义的罪了。何苦。哪怕你高中辍学回家学，不照样还可以报名，读大学还算正牌统招生么？
第三点糟心的是：到底奥赛、英语奥赛和琴棋书画特长班要上不要上？数学英语奥赛，学校催你上；琴棋书画，你孩子不上怕被别人的孩子超过了。
首先，琴棋书画，孩子爱学就学。不爱，毫不犹豫地扔掉——高考考琴棋书画吗？！不要为了自己的虚荣心和莫名其妙的担心让孩子的童年失去欢乐。那样以后亲子关系会冷漠的。
我很多亲戚、朋友的孩子，也是在６、７岁的时候就被家长打着学钢琴书法绘画下棋……高考又不考，孩子又不喜欢，白打了几年，费劲不费劲啊。我是什么都不学，就学课堂知识。但是我的小升初成绩是全市第二十几。两个中学抢着请我去。老师还把我分在好班，不分我分谁。
不是在自夸，我只是入学成绩全校第十几。但是，在应试时代，只要你正规课堂学习跟得上，学好了，你别的不学都可以。集中精力打歼灭战，好钢用在刀刃上，学好了升学考试需要考的主课，其他的我们把他扔了，正好减负，事半功倍。这才叫又疼孩子，又不耽误事。
其次，各种奥数和奥英等等，恰恰是影响孩子学习兴趣和习惯的不良学习，能不学就不学。
因为，它们对升学没有帮助。一，奥数奥英即使考全市第一，高考不加分。（想想，全市有几万孩子，第一就一个）二，奥数奥英本身教学内容大大超纲，对正常学习只起打乱和干扰的作用。我应试多年，从来没有见那个学习成绩好的学生说，奥数奥英对学数学学英语多少有帮助。反过来，你正经上课学好了，中考你就不会做奥数不会奥英也没有关系。从来没听说过谁因为中考或高考上线了，但没有奥赛名次落榜的。
奥赛的真实“投入产出比”是多少，我没有办法统计。但是以亲身经历来看，从我小学三年级就半懂不懂地和那些各班搜罗的好生上奥数，然后我初中是重点，高中省重点，读完高三，全部我认识的包括外校的尖子，能通过奥数爬到顶的就是我们同班的一个男生，他通过奥数考的好，参加了清华保送生选拔。但是第一只有他一个人有了成果。第二，他最后还是因为奥数成绩和其他保送生不够好，落选了。所以，盼着那一线希望通过保送上清华，不如不白搭功夫，努力学好相对更容易、录取率更高的高考。
也许你也会疑惑地问我，既然这么没有益处没有效果为什么每个学校都办，大家都铺天盖地地学。
答案是，利益驱动。
你打听下就会知道，现在的学校经费紧张，所以必须把辅导班奥赛之类吹的很高，引诱甚至强迫孩子去学他们才可以有钱可收。他们不是你孩子的亲人，他们是为了钱，而你是他唯一的亲人，你该为孩子本人着想。明白吗？利益不同，行为不同。
这个年头，说实话，我也不喜欢学习。但是就算“应试”，你也得看应的是什么试，是高考中考这些大考呢，还是被故意制造出来哄你出钱上辅导班的考。正规的高考中考主要是基础知识，顶多外加灵活掌握，题不敢出偏出怪超范围，那要受处分的。你就放心吧！
如果你的家景不宽裕，那就更不该把有限的金钱投入到无限的课外辅导中去。应该省下来自己好好打扮，吃吃喝喝，自己心情好了，孩子才会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千万不要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啊，那会让她的心灵不堪重负。应试教育，我觉得现在只顾赚大钱而不告诉孩子及家长真实信息的学校还配不上这个词。应试，应试的本业，家长同志们，还是靠自己啊。起码，学校想做什么，你的心里得明白它的目的，省得最后落得自己伤心。
第九话：从娃娃抓起的神话
在谈论“从娃娃抓起神话”之前我必须首先谈谈我国“一切为了青少年健康成长”的恶习。
在明星说了任何不太让某些人看的惯的话的时候，当一些权力部门要满足自己莫名其妙的利益的时候，这句话就必然会被抬到桌面上当挡箭牌，并且牢牢地封死所有人的嘴。这句话就是：“一切为了青少年健康成长”。
自然，“一切为了青少年健康成长”。这句话是很有市场的。全面系统的性教育啊，流行歌星啊，李于春啊，网络啊，街头的新鲜小玩具啊，同学之间新兴的游戏啊，几首调皮的歌谣啊……基本上被成人社会认为，统统是危害“青少年健康成长”的罪魁祸首。只有禁绝，才能保证青少年健康成长的纯洁环境。否则他们迟早被勾引坏，一个个万劫不复。除了枯燥乏味的课本和习题外，任何东西都可能有害，都有可能妨害“青少年健康成长”。我们的眼中，所有的一切都很重要，最不重要的东西就是生活的乐趣。就是有活力的人的正常需要。我们用不着花半个小时想想，我们自己给孩子设计的“纯洁环境”如果真的存在，那么我们自己能在其中忍受多长时间。我们只知道所有的应试之外的东西，无论合乎不合乎人本真的需要，统统是多余的。我们只知道它们会毁掉我们的孩子，别的什么也不想知道——我们已经快被这个乱七八糟的社会吓死了，我们的孩子没有一丁点辨别能力，我们一眼看不住他们，就会出大事情的。——“为了青少年健康成长”，我们日以继夜地担心着，操劳着。它可以压倒一切。
所以，下面这个例子就不奇怪了：广电总局前两年下了个文，说“全面禁止外来涉案剧的播出”，理由只有一个：“为青少年健康成长保驾护航”。具体说来，就是现在的一些外来的涉案剧有暴力的阴暗的不健康的成分，所以对青少年有害，所以全国人民不论是否青少年都必须不看。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有理——战胜者有公理——一提起“青少年”这仨字，谁也不敢吭声了。谁敢质疑禁令的合理性，谁就是置全民族的希望和未来于不顾，就等于把年轻一代往火坑里推。更何况我们中国人从１８４０年起就一直认为，让年轻人不犯错误的最好办法就是尽量地禁止他们接触我们不喜欢或不熟悉的事物，最好让他们什么都不懂，这样才能保证不出差错。一旦把“不该”他们知道的东西透漏给他们一星半点，马上，天下大乱，万劫不复。果然，没有人敢张嘴了。（虽然后来又开了禁，再次把“青少年健康成长”弃置不顾，任由充满毒素的外来涉案剧污染他们的精神了。）
这就让人想起鲁迅先生的话。“体质和精神都已硬化了的人民，对于极小的一点改革，也无不加以阻挠，表面上好像恐怕于自己不便，其实是恐怕于自己不利，但所设的口实，却往往见得极其公正而且堂皇。今年的禁用阴历，原也是琐碎的，无关大体的事，但商家当然叫苦连天了。不特此也，连上海的无业游民，公司雇员，竟也常常慨然长叹，或者说这很不便于农家的耕种，或者说这很不便于海船的候潮。他们居然因此念起久不相干的乡下的农夫，海上的舟子来。这真像煞有些博爱。” （见鲁迅《二心集•习惯与改革》）
其实这何尝不是我们这个古老民族在今天的活写照呢。先生虽然“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中国人”，但究竟还是嫩了些。他不知道现在“设极其公正而且堂皇的口实”已经不再由于愚民的自保，而是聪民为掩盖不便明说的目的扯出的大幌子，大帽子。
在禁令前，学生在应试教育重压下的痛苦，对发令者来说是太过“久不相干”的事情了。而忽然地“真像煞有些博爱”起来，其行为却连文学小囡囡也见得漏洞百出。禁止了“外来涉案剧”，才能保护青少年的心理健康。那么“内来”的涉案剧就一定没有暴力和阴暗了？不以影片本身的优劣而以出处定好坏，本身就是愚蠢和不负责任的。再说，作为专业人士，发禁令者也一定知道，影片、电视剧有“枪战片”“警匪片”“悬疑片”“侦探片”“言情片”等等之分，惟独没有过“涉案剧”这个专门类型。那么只能顾名思义，凡涉及“案”的统统禁止，才能算是令行禁止，名副其实。那么，就算是《基督山伯爵》、《肖申克的救赎》、《追捕》之类的也要在劫难逃。而《咒怨》、《午夜凶铃》倒是可以大摇大摆了——虽然我一个成年人看了都要恶心好些天。当然了，涉案也未必是刑事案，民事案件也是“案”，那恐怕是所有的侦探片或有打离婚情节的言情剧，包括琼瑶阿姨的一些婆妈戏也不能幸免了。
这么禁来禁去倒是威风八面，只是这和青少年的心理健康沾的上边么？表面化，一刀切，不顾最基本的正常人逻辑，也不顾社会现实情况。出主意的人本身智商水平真是堪忧啊。但发禁令者分明又是不傻。后来果不其然，内部消息传出，之所以要下禁令，是针对某一部香港警匪片的。为了禁止这部不知道犯了谁忌讳的片子，就得拿青少年的心理健康说事，孩子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陪了一回绑。
事过后好象就我一个人记得这件事——也是啊，每次话语权者拿青少年健康成长说事的时候，也基本就是找不到说的过去的理由的时候。所以基本每次的推导过程都那么不伦不类，惹人暗笑。谁还会天真地较真呢？所以大家都知趣避开了。当然这样的博弈结果就是，我们把孩子们给豁出去了。孩子原本在公共话语的领域内就只能充当被动的被影响对象，现在这么一来，谁都可以用“青少年”这个幌子来为自己服务，随便把“青少年”涂成有利于自己的颜色。天长日久，孩子们在公共话语中就一半像疯子，一半像傻子，整个变成了没有正常人性的怪物。也难怪了，在“青少年健康成长”这个名义早就可以被社会所有成年人、利益集团肆意地利用的世界里，又有谁能阻拦公地悲剧的发生？
“一切为了青少年健康成长” 。这个名义在现实中的意思已经一片狼籍。
“青少年”本身就是一个中文独有的怪词：把年轻的成年人和未成年人一体看待，认为他们应该遵守同样的清规戒律，对于一些生理常识和新生事物，他们永远也不该懂也不该感兴趣不该接触。这也是传统社会对年轻一代没有信任的表征。把年轻人永远看成孩子（其实是成人社会想象出来的，没有正常心理和思想的半疯不傻的人），无限制地推迟承认他们为成年人的时间，以至推迟到三十多岁还觉得不放心。——于是他们就真的没有办法健全地成长起来了。
在孩子面前使用不光明手段的人，是不可能去达到光明的目的的。“一切为了青少年健康成长”，当它已经变成了我们习惯性地掩饰本心的借口，又有几个人意识到，满口谎言的我们已经没有资格面对孩子纯真的目光。
当“一切为了青少年健康成长”与未成年人性教育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它的面目就更加狰狞。性教育只要涉及了性的内容（而不仅仅是生理卫生护理知识），马上就被无数道德家指责为“不利于青少年健康成长”“不能让他们知道避孕的方法和怀孕的过程，否则无益于教唆青少年大规模地性乱”。天知道，没有纯净的心地可言的成年人眼中，所有的孩子一定都是内心肮脏万分的色情狂。照这么说，知道溺水急救法的孩子肯定会争先恐后地往黄河里跳，迫不及待地亲身实践一下。
对于把性教育当成洪水猛兽的“道德家”，我有三句话要说：
第一，上帝如何惩罚人类？用战争、瘟疫和道德家。（林语堂）
第二，有幅漫画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捂住眼睛，用长杆托起一件胸衣，递给断臂维纳斯雕像——为不必要羞耻的东西感到羞耻，就是虚伪。（钱海燕）
第三，总是认为年轻人的心里有邪念，这个人也有邪念，那个人也有邪念；其实是因为自己心里有了邪念。这就叫做老流氓的变态心理。（周作人）
我一直在谈教育，而全社会面对被教育者，或说面对教育的时候是什么心理呢？就是今天这一个长长的前言所分析的内容。我想，对这种古怪而正经的心态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我们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小的时候是怎么面对生活的。所以我们宁愿头昏脑胀地听一个又一个“专家”教我们怎么防范小到明星照片、校园童谣，大到因特网对“青少年健康成长”产生的巨大危害，也不愿意花时间来考虑考虑教育还有没有一点人味儿，一点正常生活的气息。
从娃娃抓起，是全社会面对教育的时候心理的集中体现。也是中国教育所有恶习中最根本的一个恶习。其流弊之远，酷害之烈，不知其几兮！
有几句车轱辘话是被社会所认同的：“教育下一代关键在德育。年轻一代是未来的希望。所有的道德建设都要从娃娃抓起。我们要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所以，廉洁也要从娃娃抓起，不随地吐痰也要从娃娃抓起，热爱祖国孝敬父母勤干家务勤奋工作读名著当科学家当神童……所有没实现愿望的上一代人都要“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然后我们就被自己感动的热泪盈眶——我们是多么地高尚无私啊！以至于我们已经将“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当作了一种教育的指导性美德！
这种美德就是中国教育最大的恶习。
现在搞教育或自认为对教育有点发言权的人对当今的社会现实的看法是比较矛盾和古怪的。一方面大喊“一定要让孩子参加社会实践，体验生活，不能让他们当娇宝宝！”一方面又大喊“社会上鱼龙混杂，光怪陆离，危机四伏，不能让社会上的东西污染了校园的净土！”也不知道他们自己心里有准主意没有。反映到教育现状上，就还是主要认为社会对于未成年人来讲是一种复杂、危险又恐怖的存在，应该尽量避开，否则会被污染，会被玷污纯洁。这种不能正确面对社会的心理其实是民智不成熟或教育者思想不够坚强健康的写照。那么一群连正确认识社会的能力都没有的成年人又会把未成年人领向何方呢？即使是大义凛然，道德感十足的带领。
果然，他们的药方就是：从娃娃抓起。
社会上有人贪污腐败是么？好，我们应该教育孩子怎么去廉洁。
社会上有人不讲公德是么？好，我们应该教育孩子怎么去吐痰入盂，垃圾入桶。
社会上有人粗鄙无文是么？好，我们应该教育孩子怎么去读名著，青少年必读书每年开的单子上的书要是全买齐了，就足比读书的孩子还高——这也难怪，“青少年必读书”——本身的意思就是除了青少年，谁都不用读。包括开书目单的人也不必要去读。每每见，孩子被要求讲卫生，懂礼貌，危襟正坐战战兢兢地捧着“逼读书”，而成年人们抠着脚丫，骂着粗话，抽着烟打着麻将，十分地自得自在。
我们天真地认为，将全社会亟待解决的问题或深层矛盾转一股脑地转嫁给青少年，就可以万事大吉。而“从娃娃抓起”的真实意思也就是：“抓到娃娃为止”。几乎全部主要应由成年人担负的社会责任，包括一些只能由成年人担负的社会责任（比如“廉洁”），都被成人世界单方面地转嫁给了孩子——没有任何话语权，只能默默承受一切要求的孩子。这真像一个笑话：孩子打架，他爹知道了，就惩罚性地打了孩子一顿。然后问儿子你知错了么？儿子说，知道错了。应该等我当了爸爸再打人——因为他爹根本就不教育他为什么不该打架，而纯粹用暴力解决暴力。我不认为这是个笑话，它太沉重了。这个笑话只有成年人笑的出来。孩子是笑不出来的。
殊不知，我们面对孩子没完没了地要求他们作到其实是完人的标准的时候，一句附加的嘱咐让我们的苦心经营化为乌有——“什么？！你还管起我来了？！我是大人，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管！”是的，我们自己的素质永远都有理由不去提高，我们已经忘记了自己也是社会的组成部分，我们甚至忘记了对下一代对这个社会应有的一点点羞愧。我们只知道对孩子说：你，必须是最优秀的，而我，你管不着！！
“从娃娃抓起”，多么响亮的口号啊。但现实中的它也无非是这般面目。明明是社会病了，而我们执著地给孩子三十年如一日地灌药，以为要求好了他们就完成了一切义务。再庸的医生都知道这样做是没有用的。而社会却——这叫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真的傻了？？
的确，好品德好习惯要从小培养。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人人都会明白长大后就没有人再会来要求我了。人人都明白我只要过了十八岁就再也不用要求自己了。所以，我们对孩子的要求才日高一日，日苛一日——因为我们明白自己作不到，明白自己在内心深处不愿意作到懒得作到。现在我们也可以明白中小学作文假大空惯作态的腔调——因为连学生也看出了社会根本就不像我们在课本、教参里刻意描述的那样。学生也同样明白了大人对我们的要求他们自己都作不到，也从来就没想要自己去作过。作不到却硬要孩子们作到，孩子们除了说谎表决心还能如何？谎言，也是逼出来的。谁让我们不允许他们说真话的。这个社会是不能受到任何指责的，因为社会是我们自己，孩子是没有指责资格的旁观者。
当有朝一日，孩子也成了父母，他们也学着我们的样子继续将诸如综合素质社会精英光宗耀祖升官发财等等的远大理想推卸到自己的下一代身上，就算是完结了自己一生的追求。我们又能责怪他们什么呢？我们不也是从刚有了实现理想负担责任的可能的时候开始，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了？
“从娃娃抓起”，多么动听的口号啊 。这是因为“我们要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如果“寄托”改为“推卸”，就更加符合实际了。实际上，我们怀着虚幻的道德感和使命感，将一切本该由自己现在就负起责任来的事情推卸给了稚弱的孩子。最终，我们的推卸造就出了一个推卸成性的民族，于是，那些英雄史诗般远大的理想被推卸给了遥遥无期的未来。
受教育是孩子的事情。教育就等于“成年人怎么教育孩子”——这就是中国教育症结中的症结——成年人永远都不用要求自己。
曾几何时，巴金老人说：“我忏悔”。但他的声音立即被无数的“我控诉”淹没了。古往今来，能自省者寥若晨星。教育领域，也是缺乏自省能力的中华民族最缺乏自省能力的一隅。而 “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 ，是无情的中华民族表现得最多情的时刻。
浮生对列位看官进一言：还有同情心的成年人，请停止“从娃娃抓起” ，再也不要“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了。
第九话终于写完了。浮生并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没来由地沉重着。在这些现实社会的神话里，浮生无意指责任何人。指责解决不了问题。鲁迅先生大声疾呼“《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百载将至，闻者几人。我浮生何德何能，有几个人能听进去，可想而知。本文，就当作是我对未来的孩子提前的忏悔和谢罪吧。我知道在如此人间，我注定要对不起他/她的。
救救孩子。
要救孩子，先挽救我们自己。
[ 本帖最后由 飞雪鸣鹤 于 2007-7-30 08:48 P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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